天色向晚,藍天映着微醺红霞。古旧的潮州民宅外,几位妇女在屋檐下搓汤圆,有人围着红木桌泡潮州工夫茶、有人闲坐拉二胡、有人贴春联,几小孩拖着木屐嬉玩。
十二月了,北風呼呼叫,潮州也开始冷了。
冬节(冬至)都到了,不冷才怪。潮州人向来重视“吃圆”的冬节。俗语说,冬节大過年。“奴仔”(孩子)吃了汤圆,就长一岁。
这时,屋内出来一位妇女,打断屋外的聊天,说:“圆”熟了!
众人一听,欢呼了起来,彷佛从中秋以后便开始期盼的“冬节”,随着一碗碗汤丸的滚熟,便随巷子里吹奏起来的唢呐和喜庆的锣鼓声,一起涌到屋前广坪。
雀跃的孩童,在前坪围成了一个欢歌的“团圆”,清亮的声音唱起:“天上一粒星,地下开书斋”……此时抬头,屋角上果真挂着一颗独亮的黄昏星。
这时,台下宴客厅里千多位嘉宾,才意识到从大厅两侧捧进来的汤圆(丸) ,正是今年柔佛潮州八邑会馆75周年晚宴的开场甜品。
然而, 近百年的历史未必都有以甜品 “开场” 的” 甜头” ,一路惯于承受苦难的华族,〝苦尽甘来〞是一句蕴含激励与欣慰的成语。新山华族历史文物馆为十九世纪华人港主种植甘蜜的拓荒史打上了〝同甘共苦〞的时代标题 ,使先民开荒之苦与甘蜜经济的甜果跃然眼前,令人感受风雨同路的历史寒暖。哨呐声中,” 汤圆” 甜头开启了舞台上的潮州传统---【冬至大过年】,这启幕环结除了包含了冬节、汤圆、对联、歌谣等老元素,也以潮州祖屋点出今日文化潮州的新动态。接着,七十五年的历史舞台,流水不断地牵出时空互换的另外六幕:【批(信)來了】、【过番与港主】、【讲古陈旭年】、【百年庙会】、【三月初三锣鼓响】、及压轴的歌册─【柔佛潮人百年路】。总之,密锣紧鼓唱了一台百年潮州戏。
在新马南洋,华人的地缘社团,历史动辄百年以上,新山的柔佛潮州八邑会馆成立迄今仅75周年,与马来西亚潮州联合会同龄。换句话说,当大马各州各府的潮人组识多得有必要搞个全国联合会什么的总团体时,“小汕头”新山的潮人社会才慢条斯里赶上列车。
如此计算,其实又与新山华人社会的发展历史大相迳庭。大批大批的潮州人早在1840年之后从新加坡渡海登陆柔佛,跟随义兴公司的首任首领陈开顺开拓新山附近的陈厝港。1850年才进入柔佛的陈旭年,日后成为义兴公司次任首领。拥有近十条港并被封为华侨侨长的陈旭年,在新山纱玉河西岸建起潮人云集的市集,也建了柔佛古庙。那时,受苏丹 “保护”的义兴公司,地位宛若今日的“政联公司” ,除了替苏丹征集甘蜜出口税,扮演IRD(内陆税收局) 及关税局的角色外,还拥有铸币、开烟赌馆、开矿开芭,扣审人犯的权力。
在柔佛王朝约六七十年的港主制度下,潮州人,或者说,义兴公司曾经掌控了柔佛州甘蜜与胡椒的经济命脉。最近,我才看过一份翻译文件,十九世纪末柔佛官员写信给义兴的“先生”,请求义兴尽速派人检征纱玉河口等待出口的甘蜜货船。“先生”在那时代的会党里,应是阶位很高的领导。有趣的是,“皇家信”里是以潮语发音称呼“先生”。
拖到1919年,柔佛苏丹才在英国人的压力下解散义兴公司。历史发展至此,转折颇大,义兴余党几乎成了“乱党”。据说,新山法庭里的审判档案,记录着有人因为拥有义兴“本子”(Books)而遭驱逐出境。
义兴公司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会党解散之前六年,新山成立了宽柔学校。十三年后,柔佛潮州八邑会馆才告成立。后期的义兴已经包容了不同方言籍贯的会员,因此,义兴的解散除了只留下一座谜一样的“明墓”( 据说埋了108个神主牌、帐薄与香炉),并没直接过渡成潮州会馆的成立。
百年前的历史迷雾造成了太多的断章与缺页,却也留给今人更多的想象与创意空间。会馆同仁黄培贤家住新山,却天天到新加坡上班,他用75句七言歌词谱成《柔佛潮人百年路》歌册。这即成了这台百年潮戏的〝唱本〞,也是历史的文字剪影。因此,注入了创意与设计, 采用了新山华族历史文物馆开幕设计的古旧调子,就成了晚会的纪念品。
歌册最后五句如此写:“实际已过百年期/ 百年老店自义兴/青龙活虎人才多/抬头跨步再百岁/南方明星万古盛” 。
如此自许的歌词,当然颇能应合会庆的自励心理。
十二月十日,我们在南方以潮调群唱歌册,除了为庆典压压轴,也令汤圆开场、潮州芋泥及烧米收尾的一台百年潮州戏,多了一丝历史的回肠荡气。